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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8章 謀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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稍硬的骨節抵住身上軟肉, 菡羞胳膊被捏得發疼,卻清醒了點,靠著聞衍璋扒了扒眼睛:

“我…突然發困。你不是回家了嗎?”

也不知怎麽回事, 她喘口氣, 只感覺呼吸有點上不來,還有點惡心。

菡羞去撥他的手, 笑笑:

“我沒事。”

聞衍璋卻不放,右手順著菡羞的胳膊往下,摸到她的手腕摁住脈搏, 眉心一揪:

“你不對勁, 我帶你去醫館看看。”

“我不用——”

他眉頭皺地更緊, 冷道:“莫犯倔。”

菡羞腳底板的軟已經過了勢頭, 不大想走:

“你別這樣,我還要看店的。”

聞衍璋改用左手杵盲杖,緊緊握住她的手, 唇線繃直:

“叫劉阿嬸替你。”

他迅速扭頭, 道:“嬸子, 荷花今日乏力,我帶她去看病, 勞你這回幫著多做一份活。”

一旁看熱鬧的劉阿嬸被點名了,連忙稱是, 還十分熱心:

“放心!怎麽好端端地沒力氣?那璋子, 不是懷上了吧?”

菡羞暈乎乎中臉一紅, 急忙給自己打假:“不是, 不是!”

他們都沒那個過!

然而邊上大娘一聽, 也瞟上菡羞肚子,起哄:

“我瞧也是。我兒媳懷大孫子時也是突然頭暈沒力, 回家直犯惡心呢!那璋子,你手腳要小心啊!”

聞衍璋心情本就因菡羞這狀況有些陰沈,此刻又添一抹煩。

璋子這個稱呼說來還是陸菡羞瞎傳出去的,然自來到沂州,從未有人當面叫過。

這時被猝不及防一喚,很有些厭。

不過有孕…

他略屏氣一息,面上常裝給外人看的柔波緩了緩:

“是我看顧不周,多謝提醒,我帶她好好查一查。”

見那灰麻衣擺飄動,劉阿嬸瞬間放低了嗓,一撇嘴嚼舌根:

“看看這文秀勁,將來生個娃隨爹好,可不能隨這丫頭。癡傻啊!我先前問她做什麽要跟著個瞎子不肯走,你猜她說什麽?她說她家璋子長得好,她貪圖美色!

這男子的臉能當飯吃不成?她還不是成日養雞養豬,苦啊!”

那大娘連連點頭:“是哩,瞧那丫頭做事利索,性子也好。可惜哩!”

醫館不近,菡羞沒拗過聞衍璋,兩只手挨個診了幾個來回。

那醫師翻來看去,搖頭:

“姑娘好著呢,就是氣虛。看膚色兩位不是本地人吧。咱們沂州最賺錢的行當就是藥材。若是沒錢就上路邊摘些紅棗枸杞吃吃,有錢麽弄些阿膠,三五個月就好了。”

菡羞已經大致恢覆了力氣,扯扯聞衍璋的衣擺,謝過醫師就付錢走人。

路上,她松口氣,終於能滿不在乎道:

“十個有九個人都氣虛,沒什麽大不了的。倒是你,你不為明天準備嗎?入學當天驚艷眾人,你就是書院第一才子!”

陪著他抄小路,菡羞有點害羞地和路上認識的幾人打了招呼,放低聲量碎碎念:

“我送你回家,刀你也不要買了,省得弄傷自己。”

聞衍璋的面上沒什麽波瀾,僅僅時不時嗯一聲,表示聽見了。

今日的班反正也曠了,菡羞索性休息一天。回去摸了摸大了好多的小肥豬,撿了兩個雞蛋煎一煎鋪在米飯上,午餐就解決了。

這時也已到了四月,沂州本就不冷,中午肉眼可見地溫度升高。

菡羞去裏頭把多餘的衣服脫掉,剛輕松,聞衍璋便張口:

“往後不要去上工了。”

“這怎麽行?”她第一反應就是不同意,坐到聞衍璋坐的長凳上,兩人挨一塊,菡羞伸頭,一臉認真:

“我不去外面賺點錢處處關系,難不成一直呆在家裏餵豬養雞?這些現在還不能賣啊。”

何況她是真的想把養殖事業做大的,才不要當家庭主婦。多浪費光陰。

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三年,也想留下一些屬於自己的印記了。

“前些天睡前我還和你說過的,你別阻礙我啊。”菡羞歪頭,戳戳聞衍璋玉白的手背。

春光明媚,聞衍璋被曬地有些熱,遭她觸碰的手指輕動一動,指尖摩挲。

他微微仰頭,任熱浪覆面,順直的下顎被光影分割地明明白白。

驀地,將手反攤開,他示意菡羞放上來。菡羞不知所以,卻還照做,下一刻就被握住。

這雙曾經斷了筋脈無法承力的手,逐漸地變回常人一般。菡羞看著聞衍璋那清晰的骨節在她手掌上重重揉了下,弄得她有點疼。疑惑地發出疑問。

聞衍璋薄唇微啟,這會眉宇間也不見冷厲嚴肅,反倒有股說不出的無言:

“庸醫說無事就無事了?陸菡羞,你就沒有想過別的可能?”

“別的可能?”菡羞不禁坐直身體,見他表情好像也不那麽嚴重,於是自己也不覺得有什麽:

“不至於是什麽大病吧?還是說,不是病?”

除了病以外,菡羞想不出什麽別的。

聞衍璋早有預料,一捏她的指腹。

有些糙。

他頓了下:“這兩日又沒抹芙蓉膏?”

菡羞還沈浸在猜測裏,隨口道:“懶,我上床的時候都困死了,才不記得呢。”

他默,不作聲地將指腹攥地更緊。菡羞這會終於想到了一個可能:

“不會是蠱蟲那種東西吧?!”

“笨蛋。”少年冷嘲,沒熱諷。

“此處地接南疆。”

菡羞恍然大悟:“你怎麽知道?是不是因為你吃過骨灰的緣故,可以感應地到?”

聞衍璋懶怠臉:“還沒有笨成豬。”

她立即明白了聞衍璋不讓她去上班的用意,凝神:

“是繼續桐花的任務的?”

“我…也沒有看見蟲子啊。”

他放開菡羞的手,垂眸:

“若是粉末,汁液當然瞧不見。我嗅不出,身體卻有些不適。”他今日本是要去鋪面買刀的,卻冥冥之中有不妙的預感,於是順著去找人。

果不其然,那些人盯上了陸菡羞。

“你在之前接觸了什麽人,什麽模樣,什麽體態特征。”

見他語調冷靜中摻雜著警惕,菡羞自覺回憶。只找到一個線索。她脆聲描述:

“有個黃皮膚大眼睛的姑娘,叫伽波…”

聞衍璋聽畢,眉頭一挑,“應是那銅錢上浸泡過東西。”

若不錯,大約是搗爛的蠱蟲汁液。

他其實並不十分通曉百蠱的種類,推算一番,只能得出是某類毒蠱。

菡羞心一提,想到那些肥嘟嘟的蟲子被搗地漿水四濺就惡心,惡寒道:

“這麽看他們肯定掌握你和我的位置了,咱們還要繼續待麽?要不我去找個更隱蔽的房子搬進去。”

不知何時起,兩人不管商量什麽事都自然得很。

四處逃命和吃飯一樣平常。

聞衍璋卻不以為然,雙眼又高頻率地眨了眨:

“未必是壞處。你已說她和初入沂州的女人長得像,便代表我們在進沂州前就已經被盯住了。之前隱而不發,此刻借你向我宣告,說明他們耐不住了。”

菡羞心情覆雜。

“恨你的人好多。不過這樣也代表你的覆明提上日程了?”

他唇角掀一掀,似乎有些愉悅:

“會類推了,不錯。”

菡羞:“我在我們那個世界也是成績還不錯的人。我當然會類推,我可沒你想的那麽笨。”

聞衍璋剛掀起的唇角凝滯,放下了弧度。

“…你那個世界。”

“對啊,我那個世界。我那個世界可好了。你就從來沒好奇過。”

這家夥和印象裏那種有求知欲,會在意聞訊攻略者原世界的反派真的有點不一樣。

比方說,這是她第二次主動問了。但他還是無所謂,甚至興致缺缺。

這次,回她的果然還是漫不經心:“哦。”

菡羞喪氣,瞪他眼。

21世紀就和三千年的光陰一樣遙遠。

她大多數時間也不去想,既然提到了,菡羞又有些悵然:

“不知道我什麽時候能回去看看呢。”

少年呼吸一促,冷漠道:

“回不去了。”

菡羞:“…就不該和你說話,晦氣。今晚你吃白粥。”

哼。

聞衍璋心底嗤笑,不過有分寸地沒有再繼續對此發表不當言論。

省得陸菡羞生氣不理人。

他可不想吃沒味的白粥。若是自己做了,又要惹她生氣。

少年梗著脖子裝死了會開始彌補:

“回到你賺錢這一出。你知道的,養殖需規模大才能暴利。沂州盛產藥材,若做藥商也爭不過當地老商賈。陸菡羞,若是你養世上最金貴的豬,吃最金貴的藥材呢。”

背過身的菡羞眼一亮:

“藥膳豬!”

他淺淺頷首,眉目微彎。

她很快被勾起興致,迅速發散思維:

“沂州本地藥材比上京江南便宜千百倍不止,家家戶戶都有藥田。有些藥材同野草一樣常見。我們並不一定要真的從小餵豬高成本的藥材,可以在他長到一定大小時才開始投餵,依然保真。雖然…有點奸商。

或者還可以根據不同品類的藥材,分出功效不同的藥膳豬。名聲打出去後分檔次,依次銷售。”

就和藥膳雞一樣。

菡羞不是沒有聯想過,但豬畢竟和雞不同,而且這時代組建人肉營銷號和水軍也不是那麽容易。

礙於成本和精力,她第一時間放棄了。

但聞衍璋親口提出這個,大約是要和她共同創業。

菡羞說著說著,眼前已經浮現出金光燦燦的美好錢途。

要知道,她可是剛大一就焦慮就業問題的大學僧!

給人打工,不比叫別人給自己打工強?

但,菡羞迅速將現實問題擺到眼前:

“聞衍璋,你又要去書院,又要搞新型養殖,又要對付仇家。忙得過來麽?”

“還有,我們去哪裏給這個產品造勢,又去哪裏找到途徑銷售到富庶的地方?如果有假冒偽劣,學我們的,怎樣應對?一個站得住的招牌不好做。”

不止這些,還有各式各樣的問題,創業初期的困難是不可預料的。

聞衍璋聽著興奮過後驟然冷靜的嗓音,不置可否:

“我沒有三頭六臂,自然忙不過來。”

菡羞抿唇,他又道:

“是誰說這一切都要你我親自動手的?錢不靠省,靠賺。我帶出來那麽多銀票,放久了也得蛀。”

她移眸,少年人淡如菊:

“這裏的行情我打探了個大致,你往後只需負責管。”

“可——”

聞衍璋打斷,坦誠相告:

“我的目標不在書院本身,不必擔心所謂學業。”

他頓了下:“你盡管放手去做想做的。”

菡羞咬唇,心裏頭突然被一只無名手擰了把。

她低頭望自己的腳尖,忽而小孩子似的晃了晃兩腿:

“嗯!”

遠處,綠蔭垂動。問雨蹲在樹葉覆蓋下的墻頭上,默默縮縮脖子。

等到菡羞幹勁十足地去後山找藥材,他才跳下:

“主子,我方才歸來看見雲瑞,他似乎偷偷去找了當地的地頭蛇。”

聞衍璋擡手,摸一摸發癢的眼周:

“昔日宮內卷宗提過,占據此地二十載的地頭蛇王庸的發妻是南疆女子。”

問雨單膝跪地:

“是,也是他刁難林嘉昱,多年前拜顧平襄入門失敗。更是他與同夥把持沂州七成藥材生意,雪災時私吞災款。”

少年臉上不見意外:

“如何會追到雲瑞那去。”

“在追捕那夜賊人失敗時,我恰巧聞到草地裏有朵花的汁液格外地香。走出幾裏後這香味越發明顯。莫名就跟上,結果入了城郊一座宅子,恰巧看到了雲瑞。

照著主子方才和陸二,姑娘說的,我猜測,雲瑞告了密。欲要借他人之手除掉我們。”

問雨一五一十,這回沒耍心眼。

聞衍璋眼周鼓動,重重一閉眼:

“裴止風才是最後的黑手。若是黑吃黑,吞了他那龐然家產,沂州與南疆換一個土皇帝…你以為,如何?”

他替裴止風和戚雲月解決隱患,只不過在此之上,悄悄造自己的勢。

安穩日子過得太久,總要失一回手。

問雨叩首,自然道:

“定會狠狠殺那兩人的威風。”

聞衍璋皮笑肉不笑,不緊不慢:

“倒是先殺了南疆雙生蟲母的威風,磨磨你頓了的劍心。”

次日,青城書院內的一位新學子聲名大噪。

十八少年陸延璋,一己之力對答百人,覆盤當日棋局,叫常年平和的學子們無不震懾。

顧平襄遠遠地瞧著換了身還算得體的青衫的少年用盲板刺字半日,不免哼一聲。

“慣會裝腔作勢。”

元琛笑:“低調地住,高調地住。上下收縮自如也少年意氣,是個很會周旋,長袖善舞的厲害人物。”

說到這個顧平襄就來氣:

“他好歹當過皇帝,這點把控的能力怎可能沒有?學生單純,如何玩的過他!”

元琛勸:“老師,平心靜氣。他不是麻煩,麻煩的可是那位土皇帝。這經年的仇越堆越多,聽聞此次入門的是個盲眼少年,王大人可相當不高興呢。”

“好笑!他那個德行我死了都不會收!做他的春秋大夢!老子不行,還想把兒子送來?我呸!眼盲怎麽了,比他狗屎糊的心強!成日就會壓榨百姓,畜生道都不要的玩意!”

活了七十年,顧平襄最煩的大約就是那個王庸。

此人狗皮膏藥一個,笑裏藏刀。自負才學可摘星鬥,初見便傲視顧平襄,氣得他逐人出青城書院。

說來,這還是他開書院時招的第一位學生。

當時顧平襄讚他有眼力見。幾年後再回顧,呵,堪比瘟神。

“你不提醒,我倒要把他忘了。取了個異族妻子不提,還自比詩鬼李賀。誰給他的臉!”

“雖如此,可他若是做個借口來請我們,如何是好?若這次王大人要試一試新一任文曲星的學識。動真格的話,誰攔得住?”

這倒是。

他深深瞧一眼笑意款款的聞衍璋,幽幽笑了:

“試就試,不然顯得我們心虛了。”

惡霸對暴君,正好叫他們自個廝殺去。都是禍害,誰沒了都行。

顧平襄驟然高興起來。

雖說他爹是他喜歡的少年,可這小子委實壞心眼。

同老狐貍比一比,若能討得好再培養也不遲。

“今日風光旖旎,元琛啊,這幾日都將山門開著吧。不能吝嗇,好風光也要給旁人看看。”

太守府,林嘉昱聽完李霽來意,敘舊完畢,十分沈悶地嘆口氣。

“伯仲,我曉得荷花在沂州。”

李霽急聲:“那你…”

“我…失意之中。王大人暗中針對我頗多,我不能找她來一起連累。”

李霽瞧他神色黯然,一時啞口:

“若,瑯之,”他大拇指抵在一塊,掙紮良久:

“你被這位王庸欺壓,無人給你伸把手。但你初初到這地方時,他是否忌憚過你身後之人?”

林嘉昱呵一口氣:

“有過。”

李霽拍桌:

“那便是了!瑯之,我若說你身後的那個人沒死呢?菡羞就在他手上把著,你怎麽辦?”

林嘉昱低迷的神色一僵:“你說什麽?!”

“…”李霽捂額,掙紮片刻,終是如實相告。

“他沒死。我親眼見到了的。”

…“我想,他死遁來到邊陲小城,又提前將你我都安排到這,定有謀算。或許他曾望著你先幫他清掃掉王庸這些大魚。只不過他們紮根此處,你來後不久他就倒臺,自然無法繼續。

菡羞與他一道,我想也吃了許多苦,那暴君陰晴不定,她在他身邊岌岌可危。我只敢和我爹商議,家中旁人俱不敢告之。

瑯之,其實我在迷茫。我們是揭發他好,還是視而不見,又或者…同流合汙。”

他說到同流合汙,聲壓鮮明地重了重。

林嘉昱不禁側目:“一旦失敗,抄九族。”

“伯仲,你不該打草驚蛇。還有…”林嘉昱沈默,臉上略有頹色:

“荷花是個有主見的姑娘。他也非昏庸無能。她若不願,定早早就會想法子離開。”

雖然很是莫名。但林嘉昱篤定,聞衍璋不是個會脅迫小女子的人。

一時靜默。

良久,林嘉昱正色:

“是我對不住她。當務之急,是清理王庸他等。若沂州繼續在他手下運轉,不出三年就會被徹底掏空。他若是套取南疆,這裏誰也捉不住。”

他曾在前途與女子之間做出選擇。

此次,依然放不下牽掛。但他不會打擾。

既走了不同的路,倒不如在這條路上助她一助。

起身,林嘉昱沈吟片刻:

“伯仲,我認為你可先表忠心。”

聞衍璋放學時,從隨身帶的籃子裏掏出一張餅。

邊上學子打趣:

“延璋,弟妹烙的?”

不過短短一日,他們已打成一團。不少人都同他親昵。

聞衍璋笑,避開他們來掏餅的手,籃子上吊著的狐貍木刻俏皮蕩兩蕩:

“我家娘子吩咐過了,不給旁人吃。”

“你啊,小氣!”大夥紛紛都笑話他,聞衍璋也不惱,笑盈盈捏著餅站在那。待他們散學了,這才施施然走路回家。

一步一頓,似是故意等誰。

路過林子時一陣窸窣。聞衍璋適時停下了腳。

“兩位,出來吧。”

沒回應。

他便穩穩提起籃子,繼續往下走。咯咯笑聲突然就響起。

“公子,我叫您夫人帶給您的小禮物可還滿意?”

“那可是萬毒蠱配瑤草,您的眼睛是不是發癢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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